香港人的集體歸屬感
程鶴麟 資深電視人
內地人的所謂集體歸屬感，香港人是沒有的。
比如，內地人對自己工作所在的機構就有歸屬感，認為自己與這個機構榮辱與共。程老漢雖然居香港但不是「土生土長的香港人」，骨子裡是個內地人，我就對自己工作所在的企業有一種家庭感。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個工作單位福建電視臺給過我這樣的感覺，現如今所服務的鳳凰衛視也給我這種感覺。
但「土生土長的香港人」似乎就沒有這種歸屬感。
首先是「香港人」這個概念就不能維繫香港人，香港人被分成泛民和建制兩派。
2019年，香港一部分人非常成功地打出 「土生土長的香港人」這面旗幟，讓土生土長的香港人，不分貧富，無論貴賤，大家突然就有了一種集體歸屬感，而來自內地的新移民就被全部排除在外。
剛以為「土生土長的香港人」會在「土生土長的香港人」這面大旗之下聚集起來，又變了。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很快又被分成黃的和藍的，黃的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是在街頭衝鋒陷陣的黑衣蒙面人，以及支持這些黑衣蒙面人的人，而藍的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就是反對黃的土生土長的香港人的。黃的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揚言，要搞「黃色經濟圈」。什麼是黃色經濟呢？就是只做黃色香港人生意，不做藍色香港人的生意。藍色香港人來黃色香港人的店裡，恕不接待。黃色香港人不僅絕不去幫襯藍色香港人的生意，還要「裝修」他們的店鋪。「裝修」的意思是打砸燒，美心集團的店鋪已經被「裝修」得七零八落。
剛以為「黃色」這面大旗能給黃色的香港人帶來歸屬感，黃色圈裡有人退出了，梁文道就退出了，他覺得搞黃色經濟圈是違背常識。
這是從大的方面來講，香港人沒有集體歸屬感。
從小的方面講，香港人對自己所在謀生的機構也沒有歸屬感。這半年多來，人們看到，作為港府僱員的公務員，許多人就沒有歸屬感，他們參加各種反對港府的打砸燒。香港公務員事務局局長羅智光1月10日說，截至2019年12月31日，有41名公務員因牽涉非法公眾活動而被捕。1月17日凌晨，香港警方在屯門龍門路拘捕5男3女，懷疑他們企圖毀壞那裡的天橋設施，警員從其中兩名被捕人身上檢獲海報、膠刮、手套及電鑽，其中一名31歲被捕男子為休班警員。
這是香港動亂半年多來，第一次有警員涉案被捕。香港媒體報道說，被捕警員姓黃，當差6年多，原駐守青山警署軍裝巡邏小隊，數月前被調派入防暴大隊中的第二梯隊。
香港理工大學專業及持續教育學院講師陳偉強認為，公務員屬政府一部分，參與針對政府的暴亂是吃裡扒外。他又說，政府對公務員灌輸法治概念和遵守的監管和培訓不足，導致公務員有恃無恐，打擊政府形象，應作出檢討。
香港企業的僱員，跳槽時從來不說前僱主的壞話，因為現在從這裡跳出去了，過幾年說不定又從別的企業跳回來了。跳槽是香港企業僱員給自己加薪的方法，或者說，跳槽的原因是下一家企業給了更高的薪水。香港企業僱員對薪水有歸屬感，對企業沒有歸屬感。
從另一方面講，香港企業的僱員就算被炒也不說前僱主的壞話，因為說前僱主壞話不僅不利於自己在圈內繼續混，還有可能給自己貼上「能力差」、「很麻煩」之類的標籤。
香港不會出現華為前僱員李洪元那樣的人。按華為的說法，李洪元被華為「舉報」涉嫌職務侵佔，李洪元因此而被深圳司法機關羈押了251天。2019年8月23日，深圳市龍崗區檢察院以「犯罪事實不清、證據不足」為由，決定對其不起訴，將他釋放。李洪元後來向深圳市龍崗區人民檢察院申請到了107055.94元人民幣的國家賠償。龍崗區人民檢察院也向其前僱主華為技術有限公司、其父親的僱主浙江省巨化集團發函為其恢復名譽。
可是李洪元接下來做的事就讓人很費解——李洪元最初接受內地媒體採訪時說，希望和華為溝通，而其最大的訴求是希望華為向他道歉；後來又對別的內地媒體說，讓華為道歉賠償不是自己的唯一目的，他的核心訴求是與華為總裁任正非深度溝通。
這就太多情了。
李洪元為什麼會這樣？若不從陰謀論考慮問題，程老漢認為，這可能是因為他真對華為投放了感情。2019年12月4日，李洪元接受《經濟觀察網》電話採訪時就說，自己對華為公司有感情。
香港的企業僱員不會對僱主這麼多情。因為沒有香港人會把自己跟企業聯繫在一起，沒有香港人把自己跟企業捆在一起。
程老漢觀察到，半年多來，港鐵遭到嚴重破壞，可是沒有一個港鐵員工說他們為此感到心疼。去年底新成立的港鐵XX工會的領導人甚至公開表示「不會與破壞港鐵設施的示威者割席」。港鐵是公用事業機構，不屬於哪個私人，所以這個工會的領導人敢這麼講。若是私人企業，估計他們不敢這麼說。比如美心集團旗下的餐廳屢遭「裝修（打砸燒）」，但我們沒看到美心集團員工為此拍手叫好。可能真有人內心暗暗叫好，但一定不敢公開叫好，因為那等於是辭職對吧。
香港人為什麼會這樣？就因為沒有香港僱員會往企業投放私人感情，這跟內地不一樣。
程老漢的僱主企業是鳳凰衛視，老闆是劉長樂先生。鳳凰衛視有自己的食堂，劉老闆一向在食堂大餐廳吃自助餐，他跟全體員工一樣先排隊取餐具、再端著餐具托盤排隊取菜。
有一天，程老漢正在餐台前取菜呢，耳邊就傳來廣東話的對話。
一個說，老闆系度（在這）食飯。
一個反問，邊度（哪裡）？
前一個回答：系（在）你後邊。
後一個轉身看了看，說，系（是）喔。
程老漢抬眼順著那人的肩膀往前一看，七八個鳳凰人坐在距離餐台5米左右的第一排餐桌用餐，其中一位正是劉老闆。通常，只要是老闆在香港，都會坐在那裡用餐。
程老漢看了看那兩位同事，前一位是熟面孔，後一位是生面孔。看來，這位老員工到鳳凰工作了幾年，看到鳳凰老闆跟普通員工一起都在大食堂用餐感到有趣，就把這當做新鮮事介紹給新同事。
香港的企業文化跟內地的企業文化真不一樣。
有意思的是，香港人通常把老闆叫做「老細」，但那天，那位較資深的香港同事說話時，他的用詞是「老闆」而非「老細」。顯然他已漸漸被鳳凰獨特的大中華文化給同化了。